时间迷雾中的肖像(短篇小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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玛丽亚视她的小镇为一个美丽的陷阱。古老的商厦,雕花窗框,鹅卵石街道蜿蜒延伸至静谧的河畔,教堂的穹顶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— — 这一切都吸引着游客,尤其是在夏天。然而,到了冬天,当最后一班载着客人的巴士开往地区中心,雪堆堆满狭窄的小巷时,韦列伊斯克便陷入了沉睡的、近乎神秘的寂静之中。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,一月底,玛丽亚迎来了二十七岁生日。这不是一个纪念日,而是一个年龄,在这个年龄,“我是谁?”“我要去哪里?”这些问题开始随着水龙头滴水的声响而响起,尤其如果你独自一人住在郊区老房子的出租屋里,在古董店“斯塔里娜·格鲁霍夫”做销售员,你的个人生活就是一连串模糊的约会,最终以彼此的失望告终。
这家商店就是她的全世界。它弥漫着百年积尘、蜡染、旧纸的气息,以及一丝逝去岁月的淡淡忧伤。玛丽亚几乎了解每一件物品的历史:这个刻着“KP”字母的银烟盒是谁的,瓷质牧羊女为何断了胳膊,一本无名画家的水彩画册又是如何落到这里的。她喜欢顾客之间的静谧,拿起一件旧物,聆听时间的低语。但有时,这种静谧令人感到压抑,提醒她自己的人生尚未形成清晰的框架,也未形成扣人心弦的情节。
唯一的一线光明来自奥尔加。她儿时的朋友,性格开朗,务实,在当地一家酒店担任行政人员。她们每周聚会一次,喝着茶或廉价葡萄酒聊天,抱怨老板,调侃当地的八卦,暂时忘却乡间的忧郁。

在其中一次会面中,那是一个阴沉的星期六,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,奥尔加看着商店橱窗,突然惊呼道:
- 玛什卡,我们去看看这个展览吧?“被遗忘的省级大师”。上周在当地历史博物馆开幕了。安德烈说那里有几件有趣的东西。不然我们待在这里会无聊的!
安德烈就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安德烈·索莫夫,一个性格安静、眼神睿智的男孩,在当地历史博物馆担任研究助理。玛丽亚有点怕他 — — 他似乎太爱思考了,但她也敬佩他的博学。
“展览?” — — 玛丽亚皱了皱鼻子。“在我们的博物馆里?那里通常都是灰尘和驼鹿标本。”
“好吧,安德烈既然夸我,那他可不傻!”奥尔加坚持道。“我们玩得开心点吧?然后我们去咖啡馆,我请你吃覆盆子蛋糕。可以吗?”
蛋糕的诱惑压倒了怀疑。一个小时后,他们踏着嘎吱作响的雪地,走向博物馆大楼 — — 这是一座曾经的商人宅邸,带有柱子,如今略显破旧,但依然气势恢宏。
博物馆里依旧昏暗,弥漫着樟脑丸的气味。“被遗忘的大师”展厅里人不多 — — 只有几位退休老人和一群学生,他们匆匆忙忙地去看“1812年韦列伊斯克战役”的立体模型。玛丽亚懒洋洋地看着那些白桦林立的风景画、挂着令人倒胃口的水果的静物画、严肃的商人肖像画,以及身着衬裙、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士。一切都如往常一样,毫无新意,甚至有些乏味。
她正要低声问奥尔加:“嗯,蛋糕?”突然,她的目光落在房间远处的角落,那里挂着一幅孤零零的画,被一盏聚光灯照亮。世界顿时天翻地覆。
玛丽亚一下子愣住了。她的心脏剧烈跳动,血液涌上太阳穴,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。她的双腿也软了。她本能地抓住奥尔加的手,紧紧地抓住了奥尔加,奥尔加吓得尖叫起来。
玛莎?你怎么了?脸色惨白!
玛丽亚说不出话来。她只是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幅画。她的朋友转过身,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- 哇… - 奥尔加呼出一口气。 - 这位年轻女士……嗯,没错……玛莎,是你吗?!
这不可能,但同时,也无可否认。画布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,厚重的画框因时间的流逝而显得暗淡,画中描绘着一位年轻女子。她坐在阴凉花园的石凳上,身着轻盈的高领夏装,袖口饰有薄薄的蕾丝。她手里拿着一本书,目光却并非注视着书页,而是望向画布之外的远方,脸上带着一种静谧的沉思和一丝淡淡的忧伤。阳光洒在她端庄优雅的深金色头发上。那张脸……那张脸就是她的脸。不相似,不让人联想到她。完全一模一样。同样的高颧骨,略宽的灰色眼睛,虹膜周围有一圈深色的眼圈,同样的挺拔的鼻子,几乎看不出来鼻梁的隆起,同样的嘴唇 — — 不太丰满,嘴角微微上扬,营造出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现成微笑。就连左眉毛附近的一颗小痣 — — 也依然存在。
但不仅仅是脸。玛丽亚清晰地辨认出了细节:
- 连衣裙: 面料 — — 奶油色亚麻布,带有淡蓝色花卉图案。她衣橱里挂着一条一模一样的连衣裙!去年夏天,她在附近城镇的跳蚤市场买的这条裙子,被它的复古风格和独特的面料迷住了。只穿过几次。
- 胸针: 画中裙子的领口上别着一枚飞燕造型的小胸针,由某种深色石头雕刻而成,可能是黑玉。玛丽亚机械地用手指摸了摸外套里的针织衫 — — 她的胸前,正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胸针冰冷的表面。这是她祖母送给她的,说这是传家之宝,“祈求好运”。
- 书: 画像中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本深蓝色皮革封面的书,书上的金色字体已经褪色。玛丽亚认出了书脊。这是安娜·阿赫玛托娃的诗集,20世纪初的版本,她最近从一位正在整理已故丈夫藏书的老妇人那里得到了这本书。现在,这本书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。
- 姿势: 甚至女孩坐着的方式,稍微向后靠在长椅上,一条腿蜷缩在身下,都是她夏天在城市公园的长椅上看书时最喜欢的姿势。
“这……这简直是胡说八道,”玛丽亚低声说道,终于把目光从画上移开,用纯粹恐惧的表情看着奥尔加。“怎么会这样?谁会这样?什么时候?”
奥尔加平时总是很健谈,此刻却沉默不语,先看了看朋友,又看了看画像。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了画布旁边的牌子上。
“玛丽亚肖像,”她大声朗读道。 — — 作者不详。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。布面油画。来自莫斯科A.V.诺维科夫私人收藏。
“玛丽亚……”玛丽亚重复道。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背蔓延开来。当然,这个名字太普通了。但结合她的脸、她的裙子、她的胸针、她的书……
“我们得给安德烈打电话,”奥尔加果断地说,已经掏出了手机。“他就在这附近。他应该在处理这件事。这是什么……现象!”
五分钟后,安德烈·索莫夫出现了。他扶了扶眼镜,好奇地打量着兴奋的女孩们。他身材高挑,身材瘦削,五官柔和,目光专注。
奥尔加,玛丽亚?发生什么事了?就像见了鬼一样。
“差不多了,”玛丽亚回答道,声音仍在颤抖。她又指着那幅画。“安德烈,看。仔细看。”
安德烈转过身,目光在画布上滑过,又回到玛丽亚身上,然后又回到画上。他的眉毛慢慢扬起。他走近画作,几乎把鼻子埋进画布里,仔细观察着细节,然后后退一步,将活生生的面孔与画中的面孔进行比较。
“我的天哪……”他低声说道。“这画作……简直令人震惊,简直……不自然。就好像他们画的是你本人,玛丽亚。但这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。这幅画至少有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了。它的风格、作画手法、裂纹 — — 一切都表明它是在世纪之交创作的。收藏家诺维科夫是个严肃的人,是外省绘画的专家,他不会买赝品。
— — 还有细节? — — 奥尔加插嘴道。 — — 一条裙子!玛莎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!还有那枚燕子胸针!还有那本书!
安德烈再次看了一眼,他的脸上变得专注而博学。
— — 是的……的确如此。这件衣服……风格是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初的典型风格。但这种花纹的布料……很罕见。胸针是黑玉,在那个年代,这种宝石很流行,用于哀悼和纪念珠宝。燕子象征着希望和回归。这本书…… — — 他眯起眼睛。 — — 装订是本世纪初私人装订作坊的典型装订方式。烫金……看不太清楚,但是…… — — 他突然转向玛丽亚。 — — 你有这本书吗?装订一样的?
玛丽亚点点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— — 这…… — — 安德烈摘下眼镜,用手帕擦了擦。 — — 这需要彻底研究。这幅画的历史,它的出处。画像里的玛丽亚是谁?她来自哪里?为什么画家不为人知?最重要的是…… — — 他毫不掩饰地惊讶和惊恐地看着玛丽亚。 — — 这该如何解释?一个世纪之后,视觉上竟然百分之百地相似?这超越了任何概率理论。这听起来……
“神秘主义?”奥尔加替他把话说完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健康的兴奋。
“更像是一个未解之谜,”安德烈小心翼翼地纠正道。“不过,这的确是一个例外现象。玛丽亚,你感觉怎么样?”
“感觉就像被人重重地击中了头,”她坦诚地承认,“就像我正看着一面扭曲的镜子,镜子里映照着我的过去。”
“我们需要谈谈,”安德烈决定道,“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下。看看能找到什么。我有一些画册,可以查阅档案……或许我能查到这幅画的历史,或者找到关于那位玛丽亚的资料。”
“我家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,”玛丽亚说道,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。她不去了解情况就走不开。“而且……那里很安静。我们可以坐下来思考。”
- 好主意!- 奥尔加已经准备好冒险了。- 我们就顺便找点东西……找点灵感。我头晕目眩!
他们离开博物馆,步入渐浓的冬日暮色。雪花仍在飘落,为世界披上一层柔软的白毯,遮蔽了一切声响。玛丽亚依然感到不真实。她裹着围巾,走着,感觉随时都会有一辆马车从拐角处驶来,向她驶来 — — 车上坐着穿着衬裙的女士。画像中女孩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,与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倒影融为一体。
路上,他们在超市买了酩悦香槟,然后去了玛丽亚家,思考着这不可思议的巧合。奥尔加坚持要香槟 — — “为了勇气和清晰的思路”。安德烈又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袋薯片,“以防万一”。
玛丽亚的房间虽小却温馨舒适。书架、旧沙发、放着笔记本电脑的书桌、五斗橱,上面放着那本蓝色封面的书和一只黑燕子。玛丽亚换上了居家服 — — 一件旧毛衣和牛仔裤,但她不禁觉得,现在穿上这些衣服,她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,仿佛过去的幽灵正在注视着她。
奥尔加把香槟倒进酒杯。在这种焦急等待的氛围中,开瓶塞和泡沫嘶嘶作响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好吧,为了解开谜团!”奥尔加碰杯宣布道。“而且为了证明过去的玛丽亚并不是疯子或不幸的受害者!”
- 奥利亚!- 玛丽亚畏缩了一下。
“抱歉,”奥尔加愧疚地笑了笑。“紧张。”那么,安德烈,你是专家。我们从哪儿开始呢?
安德烈放下玻璃杯,打开了玛丽亚的笔记本电脑。
首先,我们来找找关于这幅画本身的一些资料。收藏家是安德烈·维克托罗维奇·诺维科夫。他的名字应该在数据库中。他很有名。然后是“被遗忘的大师”展览。应该有画册,可能在网上。我们正在寻找关于《玛利亚肖像》的参考资料。
安德烈的手指开始敲击键盘。玛丽亚和奥尔加走近了些,忐忑不安地看着屏幕。
“你看,我在一家拍卖行的网站上找到了诺维科夫的主页,”几分钟后安德烈说。“他是一位收藏家,专攻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俄罗斯外省艺术。住在莫斯科。联系方式……只有一般。我现在应该写信还是打电话?太晚了。”
“展览目录怎么样?”玛丽亚问道。
– 我在找……唉,我们博物馆的数字技术不太先进。没有官方的在线目录。不过,市政府门户网站上有一条公告…… – 他向下滚动页面。 – “玛丽亚肖像”。作者不详。大概创作于1890-1910年。2018年,A.V. 诺维科夫从韦列伊斯克的一位私人手中购得。来源:来自当地商人叶尔绍夫家族。
“叶尔绍夫一家?” — — 玛丽亚皱起了眉头。“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。我记得他们的房子还在苏维埃大街上,现在那里有个图书馆?”
“是的,”安德烈确认道。“一个古老的家族,拥有一家内河航运公司和几家商店。革命后破产了。叶尔绍夫的部分档案保存在我们的博物馆里。只是一小部分。”
“这么说,画像里的玛丽亚是叶尔绍夫家族的人?”奥尔加猜测道,“或者她和他们有亲戚关系?”
“也许吧,”安德烈点点头。“但是没有名字,只有‘玛丽亚’。我怎么找到她?世纪之交,维列伊斯克的商人家族里可能有几十个‘玛丽亚’。”
“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一模一样!”玛丽亚惊呼道。“而且不是每个人都穿这样的衣服,戴这样的胸针!”
“这才是关键,”安德烈同意道。“我们需要在档案里寻找玛丽亚·埃尔绍娃或任何与埃尔绍夫家族有关的人的记录。照片、信件、日记……不过,在纸质档案里找这些资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我明天会去博物馆里翻找。”
“那与此同时呢?”奥尔加不耐烦地问道。“谷歌来帮忙?搜索‘玛丽亚·埃尔绍娃·韦雷斯克’?”
“我们试试看吧,”安德烈输入了请求。
搜索结果寥寥无几。只有几个家谱论坛的链接,提到了韦列伊斯克的叶尔绍夫家族。一篇来自革命前地方报纸的旧文章,讲的是一家孤儿院的慈善晚会,其中一位组织者的名字是“叶尔绍夫夫人”。没有照片。
“死路一条,”安德烈叹了口气。“进入大众摄影时代可不容易。尤其是在外省。拍照曾经是一种昂贵的享受。”
玛丽亚站起身,走到五斗橱前。她拿起一枚黑玉燕子胸针。这块石头光滑冰冷,近乎黑色,泛着一层难以察觉的油光。
- 我奶奶说这枚胸针是家里的。来自我曾祖母。但我们的姓氏不是Ershova,而是Demina。就像我现在的姓氏一样。
“也许是通过女人传下来的?”奥尔加猜测道。“从母亲传给女儿。婚姻改变了姓氏。”
“也许吧,”玛丽亚小心翼翼地把胸针放回原位。她的手指触碰到书脊。她打开了书。泛黄的旧书页上,是阿赫玛托娃熟悉的诗句。“她在黑色面纱下紧握双手……”扉页上用紫色墨水工工整整地写着:“致亲爱的玛莎,谨以此纪念。1913年5月8日。此致。”
“你的V……”玛丽亚低声问道。“她是谁?丈夫?未婚夫?朋友?”
— — 1913年…… — — 安德烈走过来,翻看那本书。 — — 战争爆发前一年。帝国最后一个和平的年份。“致我亲爱的玛莎”……原来收信人的名字是玛丽亚,或者玛莎。和画像上的名字相符。也和你的名字相符。还有日期…… — — 他沉默了,思索着什么。
“什么?”玛丽亚问。
“你的出生日期?” — — 安德烈突然问道。 — — 准确吗?
“1998年1月27日,”玛丽亚回答。“为什么?”
安德烈抓起笔记本电脑,快速地搜索着什么,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。
“给你!”过了一会儿,他惊呼道。“我在韦列伊斯基区的电子出生登记簿里找到了一些东西!1880年至1910年的记录意外地保存了下来。我们正在寻找叶尔绍夫家的女孩……她们出生于……玛丽亚…… — — 他的手指僵住了。“给你。玛丽亚·尼古拉耶夫娜·叶尔绍娃。她出生于……1890年1月27日。”
房间里一片死寂。就连奥尔加也一声不吭。玛丽亚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在滑落。她瘫倒在沙发上。
“一月二十七日……”她低声说道。“像我一样。1890年……而我是1998年。相差正好108年。”
“一百零八……”安德烈若有所思地慢吞吞地说。“这不是个整数。不是100。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也许没什么?”奥尔加不确定地说,“只是巧合?”
— — 名字,祖先的姓氏,或许还有出生日期、外貌、衣着、胸针、书籍…… — — 安德烈列举道。 — — 这不再是巧合,奥尔加。这是……一种模式。或者说是宿命。或者说是某种我们意识无法理解的东西。玛丽亚 — — 他转向她 — — 还有你的祖母?她怎么评价你的曾祖母?这枚胸针是谁送的?
玛丽亚整理了一下思绪。
我的祖母安娜·德米娜在我十岁左右去世了。我对她依稀记得。她说她的祖母,也就是我的高祖母,来自韦列伊斯克。她的名字……玛丽亚。我想是的。我不记得她的娘家姓了。她结婚后改名为德米娜。我的祖母说她“不幸”,英年早逝。这枚胸针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。人们相信它能带来好运,但是……不知为何,我的祖母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悲伤。
— — “不幸”……英年早逝…… — — 安德烈重复道。 — — 什么时候?怎么死的?
“我不知道,”玛丽亚摊开双手。“奶奶没具体说。她只说‘疯狂的时代,一切都乱了套。’”
— — “疯狂的时代”…… — — 安德烈又坐到了笔记本电脑前。 — — 如果她英年早逝,比如说30岁之前。那就意味着在1890年到1920年之间。革命、内战……韦列伊斯克动荡不安。白党、红党、绿党……这座城市几经易主。成千上万的理由都可能因此消逝。
“那肖像画呢?”奥尔加问道。“如果她英年早逝,而肖像画创作于1890-1910年之间,那么她的年龄应该在0到30岁之间。画里的她显然是25到30岁,不会更小。”
“所以这幅肖像是在她去世前不久画的?”玛丽亚问道,冰冷的恐惧再次笼罩了她。
“也许吧,”安德烈又开始搜索。“我会试着在出生证明里找到玛丽亚·埃尔绍娃或德米娜死亡的记录……但革命后的记录经常丢失或不完整……” — — 他做了个鬼脸。“什么也没有。1918年至1922年没有记录。一个空白期。恰恰是那些“最疯狂”的年份。”
他们默默地坐着,啜饮着冰镇香槟。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,浓重而难以解开。奥尔加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- 好了,专家们!让我们发挥想象力!这怎么可能?我们来想几个理论吧!我来开始。理论一:轮回转世!过去的玛丽亚就是你,玛莎,前世的你!所以你们同一天出生,长得像双胞胎,而且她的东西都吸引着你!你回来了!
玛丽亚浑身发抖。
— —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?而且,为什么她的人生会以悲剧收场?这么说,我的人生也一样……?
“不一定!”奥尔加反驳道。“也许这辈子你会解决所有问题!”
“这个理论很有趣,但无法证明,”安德烈摇了摇头。“而且太……深奥了。我更倾向于唯物主义的解释。理论二:基因缺陷。玛丽亚是你的直系祖先。高祖母。基因就像玩轮盘赌,一代代地复制出一个绝对的副本。那条裙子和胸针是意外保存下来的传家宝。你凭直觉找到了这本书,因为它与一位祖先有关。出生日期……嗯,巧合。”
“可是脸一模一样啊!”奥尔加反驳道。“简直一模一样!基因可不是这么运作的!就连双胞胎也各不相同!”
“我同意,”安德烈叹了口气。“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。理论三:时间循环或异常。在某个时间点,出现了一个小故障。斯坦尼斯拉夫·莱姆对此的描述最为贴切。你的人生和玛利亚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,在韦列伊斯克2025年和韦列伊斯克约1915年这两个时间点……接触到了一起,甚至融合了。这幅画就是这种接触的产物。你看到的不是祖先的肖像,而是……你在另一个时间点的倒影。或者说,她在你的倒影里。
玛丽亚感到头晕。
“那么,我……她?或者她就是我?而且,她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?”她的声音哽咽了。
“不一定,”安德烈急忙安慰道,但眼中却满是疑惑。“异常是不可预测的。也许这幅画只是一种回响,一个图像。并非宿命。”
“不过我觉得更简单,”奥尔加说着,又给自己倒了些香槟。“理论四:骗局!一个非常聪明又邪恶的人策划了这一切!他找到了一幅不知名女孩的旧画像,她恰好和玛莎长得一模一样,然后伪造了招牌,在跳蚤市场偷偷给她一件类似的裙子和一枚胸针,还栽赃陷害了她一本书!目的是什么?我不知道!也许是个一直跟踪她、想把她逼疯的神经病!或者……”她压低声音,夸张地低语,“安德烈本人!他是博物馆的员工!他知道这个展览!他可能策划了这一切,是为了……更好地了解玛莎!啊?”
安德烈红着脸,哼了一声:
奥尔加,这太荒唐了!首先,这幅画是真迹,诺维科夫是权威。其次,我怎么可能知道玛丽亚会买这条裙子,戴这枚胸针?还会找到这本书?还会去看这个展览?这需要预见性,或者掌控她的生活!我不是无所不能的!
“好吧好吧,”奥尔加摆了摆手。“开玩笑的。不过,作为一部惊悚片,这个想法还不错。玛丽亚,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
玛丽亚沉默了很久,看着想象中的壁炉里的火焰(房间里很凉爽,暖气片的暖气很弱)。
“我……有一种感觉,”她缓缓开口,“我感觉自己站在边缘。这幅画……就像一扇门。一扇通往过去,也就是我的现在的门。或者反过来。一枚胸针,一本书,一条裙子……这些不仅仅是物品。它们是钥匙。或者……锚。有什么东西把我困在了这里,在此刻,与彼时相连。而玛丽亚·埃尔绍娃‘不幸’的命运……”她瞥了一眼安德烈,“不仅仅是一个故事。它是一个笼罩着我的阴影。我不相信轮回转世,也不相信灵魂的轮回。但我相信……模式。相信重复的场景。相信命运。也许我就是这种模式的一部分?一个必须结束的迷失的时间循环?
她的话在空气中回荡。就连奥尔加也不知该说什么。安德烈看着玛利亚,眼神深沉而严肃,还有……怜悯?
“玛丽亚,命运就是我们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时所相信的东西,”他平静地说。“我们会找到答案的。我们会弄清楚玛丽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然后我们就能知道其中是否存在联系。明天早上我会翻遍博物馆的档案。我会试着联系诺维科夫。我保证。”
他们又聊了一个小时,却没有想到什么新点子。玛丽亚的焦虑却与日俱增。奥尔加和安德烈离开,吻了吻她的脸颊告别(安德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,时间特别长),只剩下她孤身一人。房间里的寂静此刻显得阴森可怖。她走到窗边。雪花不停地飘落,覆盖着街道,将路灯染成模糊的黄色斑点。玻璃背后的世界陌生而虚幻。
她拿起阿赫玛托娃的书,翻到第一页。“致我亲爱的玛莎,谨以此纪念。1913年5月8日。你的V。”“你的V”你是谁?他爱她吗?一年后,战争爆发了,发生了什么?然后又爆发了革命?当她生命走到尽头时,他又在哪里?
玛丽亚上床睡觉了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画像上女孩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。她的脸庞。带着一种静静的悲伤和……不祥的预感?
第二天一大早,安德烈就打来了电话,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。
— — 玛丽亚!我发现了一些东西!在叶修夫的档案里!不多,不过……有空的时候来博物馆看看吧。还有……做好准备。
半小时后,玛丽亚匆匆赶来。安德烈正在员工的小办公室里等她,办公室里堆满了旧文件夹和书籍。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,里面装着泛黄的纸张。
“坐下,”他说。“给你。我找到几封信。还有一段摘自叶尔绍夫一家人日记的片段。非常零碎。不过……”
他递给她一张打印出来的纸(原件已经磨损得无法处理)。
玛丽亚开始阅读,她的心沉了下去。
- 信(未注明日期,推测为1914年): “……自从弗拉基米尔奔赴前线后,玛莎彻底变了。忧郁吞噬着她。她整天坐在花园里,捧着他的书。她说她感觉他就在附近。我担心她的精神状态……”
- 摘自日记(日期已删除,1917年末): “可怕的消息。弗拉基米尔于1915年在普热梅希尔附近失踪。玛丽亚一直等待,不敢相信。现在……他们说在彼得格勒看到了他,在那些……布尔什维克中间。叛徒?还是个死人?玛丽亚哭个不停。她变得孤僻起来。她几乎不说话……”
- 信件(1918年3月): “……玛丽亚失踪了。三天前。城里开枪之后。那些匪帮……他们说河边发生了一场战斗。他们搜寻了一番,但一无所获。没有尸体,没有财物。只在岸边,就在水边发现了她的披肩……她一直戴着的燕子胸针也不见了。就像蒸发了一样。母亲快疯了。她说这是诅咒,因为弗拉基米尔背叛了沙皇和祖国……”
玛丽亚拉下床单。她的手在颤抖。
— — 弗拉基米尔……“你的V……” — — 她低声说道。 — — 他死了,或者成了布尔什维克……而她……消失了。1918年的春天。在河边。在战斗中。岸边的一条披肩……胸针不见了……仿佛蒸发了……
“是的,”安德烈平静地说,“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就像那枚胸针一样。现在……在你那儿。”
– 春天…… – 玛丽亚望向窗外。一月底了,春天还很遥远。但一股冰冷的恐惧笼罩着她。 – 我……也会消失吗?在春天?在河边?在……拍摄现场?这就是“不幸”的命运吗?
— — 玛丽亚,不! — — 安德烈抓住了她的手。 — — 这只是细节上的巧合!历史不会重演!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!一个不同的时代!没有内战!
“可是那图案……” — — 玛丽亚一边说着,一边把手抽了回来。“名字,那张脸,那生日,那些东西……春天里的失踪……河边……胸针消失了……太过分了!这……是个程序!”
“这真是个悲剧,过去的情况和我们现在的猜疑巧合!”安德烈坚持道。“我们会找到解释的!我联系上诺维科夫了!他同意谈谈!”
一个小时后,我与收藏家安德烈·维克托罗维奇·诺维科夫进行了交谈。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,嗓音柔和。听完玛丽亚的讲述后(安德烈小心翼翼地陈述事实,省略了神秘的比喻),他沉默了许久。
“太神奇了……”他终于说道,“你描述的那幅画确实非常相似。至于那幅画……我从叶尔绍夫马车夫的后代那里得到的。那位老人已经去世了。他说这幅画挂在庄园里,挂在年轻姑娘玛丽亚·尼古拉耶芙娜的房间里。说她……很特别。他差点说了一句‘世外桃源’。人们说她有预知能力之类的。但她在动乱时期英年早逝,悲惨地去世了。他不知道详情。那位艺术家……他说他是一位流浪画家,名字无人记得。他来过,几遍就画完了这幅肖像,然后就走了。就像个幽灵。那幅肖像本身……”诺维科夫顿了顿。“它总是给我一种奇特的印象。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技巧。它……永恒。还有悲伤。深深的悲伤。仿佛那女孩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。”
对话结束后,玛利亚更加失落了。“很特别。”“不属于这个世界。”“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。”消失在春天里。
冬天缓慢地过去。玛丽亚努力过着正常的生活。她在店里工作,与奥尔加见面,有时也见到安德烈。他成了她的依靠,如同神秘恐怖海洋中的一座理性孤岛。他们之间滋生出一种温柔而谨慎的感情。他与过去那个幽灵般的弗拉基米尔截然不同 — — 可靠、朴实、温暖。在他身边,恐惧渐渐消散。他继续翻阅档案,寻找任何关于玛丽亚·叶尔绍娃命运的线索,但一无所获。春天正无情地来临。
四月初的一天,奥尔加气喘吁吁地冲进商店。
- 玛什卡!你听说了吗?城里发生紧急情况了!
- 发生什么事了? - 玛丽亚吓坏了。她的心开始狂跳。
— — 就在河边!莫斯科的投资者买下了一个旧仓库,用来建造高级住宅!工人们正在那里翻修……结果发现了一个武器库!你能想象吗?箱子!据说里面有步枪、子弹,还有一些手榴弹!是沙皇时代或格拉日丹卡时期的!埋起来了!
玛丽亚感到脚下的地面在移动。她抓住了柜台。
— — 哪里……具体在哪里?
— — 在最古老的码头,渡轮曾经停靠的地方!那里有一间破旧的仓库!警察已经封锁了那里,工兵也从附近赶来了!整个城市都沸腾了!
旧码头。河边。春天。武器。喧闹。像1918年。图案。
“玛莎?你好吗?脸色好苍白!” — — 奥尔加害怕了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玛丽亚低声说道,“只是……一个意外的消息。”
她像在迷雾中一样工作到下班。晚上,安德烈打来了电话。
- 玛丽亚,你知道仓库的事吗?
- 是的,奥尔加告诉我的。
“没事的,”安德烈的声音平静而鼓舞人心。“工兵会解决的。他们已经开始拆除了。他们说明天就能全部完成。这只是一件历史珍品。没有发生枪击,也没有危险。请冷静,别激动。”
“好的,”玛丽亚下意识地说,“谢谢你,安德烈。”
但她无法平静下来。灾难即将来临的感觉是真实的,就像雷雨前的压力。她感到胸口一阵阵冰冷。床头柜上的阿赫玛托娃的书仿佛一个黑洞,将她吸入其中。
夜里辗转反侧,她梦中不断回响着一些片段,那些画面交织在一起:画中的花园,炮火的轰鸣,安德烈的脸,河岸边的尖叫声,冰冷的河水,有人向她伸出的手……还有 — — 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 — — 画像中女孩那双忧郁的灰色眼睛。她的眼睛。
早上醒来,她头昏脑胀,不想工作。天空阴沉沉的,下着令人心烦的细雨。她决定去河边。不是去码头,那里有警戒线,而是去稍远一点的高岸,从那里可以俯瞰蜿蜒的河水和老城区。那里很安静,很荒凉,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。
她走着,脚下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却毫无感觉。雨越下越大,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厚厚的雾。雾气从河边升腾而起,如同幽灵般笼罩着树木和房屋。世界失去了轮廓,消融了。
她走到陡峭的河岸上。河水因洪水泛滥而涨得灰暗。雾气弥漫在水面上,笼罩着对岸。她的灵魂空虚而沉重。她走到河岸边缘,地面崩塌。风撕扯着她斗篷的下摆(不是那件旧斗篷,而是一件普通的现代斗篷)。
然后她看见了他。
雾气中,一个人影伫立着,距离大约二十米,在斜坡稍低的地方,几乎就在水边。他身材高大,身穿一件竖起领子的灰色长外套。一顶圆顶礼帽低低地压在眼睛上。他一动不动地站着,面朝河水,背对着河水。
玛丽亚愣住了。那不是安德烈,也不是游客。太……落伍了。太……来自另一个时代了。她的心跳加速,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。雾气翻腾,那个身影逐渐清晰,然后几乎消失了。
突然,他转过头。不是用整个身体,而是用头。突然,几乎不自然。他直视着她。透过帽檐。雾气弥漫,距离遥远,看不清他的脸,但玛丽亚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目光 — — 如同冰冷的触碰。如同那幅肖像画中的目光。
她尖叫一声,猛地向后退去。她的腿悬在悬崖边上,一时之间,她失去了平衡,手臂抽搐地挥舞着。就在这时,她像往常一样戴在衣服下面的黑燕胸针从细细的别针上掉了下来。玛丽亚看到一只黑色的小鸟在灰色的空中闪过,消失在雾霭中,落向河边的某个地方。
“不!”她尖叫起来,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,朝着边缘走去,想看看胸针掉落的位置。脚下的地面突然滑动起来。岩石和泥土滚落下来。玛丽亚感到身下一片可怕的空虚。她正在坠落。
但坠落只持续了一瞬间。接着是猛烈的撞击,然后……一片黑暗。黑暗并不深邃,而是灰蒙蒙的,雾蒙蒙的。她感觉不到疼痛。她躺在某个湿冷的东西上。黏土?沙子?她睁开眼睛。雾气浓重,像牛奶一样。她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双手。河水近在咫尺,一片灰色。她不是从高耸的悬崖上掉下来的,而是从一小块岩架上掉下来的。真幸运。
她试图站起来。头晕目眩。她环顾四周。雾气正在一处一处地消散。灰衣人的身影消失了,仿佛已经消散了。她伸手摸胸口 — — 胸针不见了。丢了。
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。她必须离开这里,向上走。她开始爬上斜坡,紧紧抓住树根和湿漉漉的岩石。她的思绪一片混乱。她在哪里?那是什么?幻觉?被击中?还是……他?弗拉基米尔?一个幽灵?还是时间本身,以某种形态存在?
她爬上小路。雨几乎停了。雾还在弥漫,但已经稀薄了一些。她回头看了看河边,顿时愣住了。
刚才那个灰衣人影站的地方,现在站着的是……安德烈。他穿着平常的深蓝色羽绒服,没戴帽子,头发湿漉漉的。他看着她,脸色苍白,满脸惊恐。
- 玛丽亚!- 他冲向她。- 我的天哪!我到处找你!奥尔加说你气色不好……我猜你可能来过这里!怎么回事?你摔倒了吗?
他抓住她的肩膀,仔细检查她。
“我……”玛丽亚想说话,但她的舌头不听使唤。“那里……那里……他……胸针……”
- 谁?什么胸针?你受伤了吗?你额头上有个伤口!
玛丽亚摸了摸太阳穴。那里确实有一道划痕,还有一些血迹。她看着安德烈,看着他那张真实、鲜活、忧心忡忡的脸,看着他温暖的双手。迷雾渐渐散去。那个灰衣人影消失了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或许这真的是幻觉?是因为压力,还是因为睡眠不足?
“我……失去了平衡,”她艰难地说道。“胸针……黑玉……掉了下来。我当时想看……然后滑倒了。我摔倒了。不重。”
安德烈拥抱了她,紧紧地贴着她。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暖,他的气息 — — 咖啡和纸屑的味道。如此熟悉,如此真实。
“白痴!”他低声对着她的头发说。“我告诉过你,别激动!没有危险!仓库里的东西都不见了!工兵都走了!一切都平静了!走吧,我送你回家。你浑身湿透,而且吓坏了。”
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,领着她沿着小路离开河边,走向城市。玛丽亚顺从地走着,回头望去。河面上的雾气已近乎透明。阳光穿透云层。春天的空气清新湿润。空无一人。无处可寻。只有安德烈,温暖而可靠地陪在她身边。
她深吸一口气。或许她做得太过火了?或许安德烈是对的?只是巧合,一连串的意外,加上她的恐惧?这个规律不成立。她没有消失。她还活着。她在这里。安德烈和她在一起。那枚胸针……当然,可惜了,毕竟是传家宝。但它只是个东西。一块石头。并非时间的锚。
她对安德烈露出一个虚弱却真诚的微笑。
- 谢谢你找到我。
“我总会找到你的,”他笑着回应,眼里闪烁着如释重负和温柔。“走吧。喝杯茶,忘掉这一切烦恼。”
几天过去了。生活重回正轨。恐惧渐渐消散,融入平凡的日常生活。春天的力量正在增强。树上的嫩芽迸发出嫩绿的嫩芽。玛丽亚在店里工作,遇到了奥尔加(她不断向她追问“神秘坠落”和“安德烈的浪漫拯救”等问题),也见到了安德烈。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温暖,越来越亲密。他是她从过去阴影中解脱出来的救赎,是她与真实、善良、可理解的世界之间的纽带。她开始相信噩梦已经过去,之前的模式已经打破,她将拥有不同的命运,一个幸福的命运。
一天傍晚,玛丽亚正要关店,一位老妇人走了过来。她年纪很大,驼背,脸上布满皱纹,就像一张破旧的羊皮纸。她衣着朴素,但干净利落。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。
“姑娘,”她的声音很轻,有些沙哑,但很清晰。“你是……玛丽亚?”
“是的,”玛丽亚小心翼翼地回答。“我认识你吗?”
老妇人摇了摇头。
— — 不,亲爱的。但我认识你。或者说……我认识你那个与你形象相符的人。
玛丽亚的背脊一阵冰凉,她沉默不语。
“我叫阿加菲娅,”老妇人自我介绍道。“我祖母是叶尔绍夫家的女佣,服侍玛丽亚·尼古拉耶芙娜。”
玛丽亚咽下了喉咙里的哽咽。
- 你…你想要什么?
老妇人拿出一个包裹。
- 这是给你的。奶奶留下的,等时机成熟时就给你。等出现一个跟我们家玛莎小姐一模一样的女孩,还戴着她的胸针。我听说你戴过一个这样的胸针,然后把它丢在河边了。
玛丽亚机械地接过包裹。包裹很轻。
- 这…这是什么?
“剩下的东西,”老妇人低声说道。她深邃而浑浊的双眼,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看着玛丽亚。“当时在岸边找到的东西。在她……离开之后。拿着吧。再见,孩子。”
老妇人转身,一瘸一拐地沿着傍晚的街道走去,很快消失在暮色中。玛丽亚僵硬地站在那里,手里紧紧攥着包裹。然后她锁上店铺,几乎是跑着回家的。
房间里,她颤抖着双手打开报纸。里面躺着……一小块,几乎腐烂成碎布的绣花手帕。或者说是餐巾。上面……用丝线绣着一只飞翔的燕子,虽然褪色了,但依然清晰可见。和那枚黑玉胸针一模一样。
还有一张字条。字迹苍老,字迹清晰,用褪色的紫色墨水写着:
致我亲爱的玛莎。如果你发现这封信,请告诉我,我已经去找他了。去往时间沉睡的地方。在河上雾霭中寻找那只燕子。它会指引你的方向。V,永远属于你。1918年4月10日。
玛丽亚丢下了纸条。日期……1918年4月10日。今天……2025年4月10日。正好107年后。不是出生日期的108,而是107。年份?为什么差了一年?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日期。还有月份。春天。河流。雾。一只燕子……
她跑到窗边。外面天色渐暗。而且……雾气正在升腾。一年中这个时候很少见到雾气,但它却顽固地从河边蔓延而来,将路灯和房屋笼罩在幽灵般的烟雾之中。
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她全心全意地知道。这个模式需要完成。它并没有被打破。它只是被暂停了。被推迟了。而现在,它又回来了,就在这一天,在这个时候。
她没有打电话给安德烈。她没有打电话给奥尔加。这是她的路。她的命运。玛丽亚的命运。
她穿上了那件同样的裙子。奶油色的亚麻布,上面印着一朵蓝色的花。它挂在衣橱里,像是无声的责备,又像是一份邀请。她拿着阿赫玛托娃那本蓝色封面的书。书上没有胸针,但她的肖像绣在一块藏在胸前靠近心脏的布料上。一只燕子。
她走了出去。城市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、难以穿透的雾气中。路灯像昏暗模糊的球体一样闪烁。声音变得低沉。世界失去了清晰。她走向河边。走向古老的码头。走向她丢失胸针的地方。走向她见过他的地方。
河边的雾特别浓,像一堵墙。水流模糊不清,只能听见它平静而有节奏的潺潺流水声在下方某处回荡。玛丽亚站在河岸边,就在她坠落的地方。她望向白色的裹尸布,等待着。
然后他出现了。并非立刻出现。起初,只是一个模糊的灰色身影,距离她大约二十米,稍低一些,在水边。然后,雾气散去片刻,她看到了他的脸。年轻,疲惫,深邃的双眼燃烧着火焰。弗拉基米尔的脸。他看着她。没有恐惧,而是无尽的渴望和……希望。他向她伸出了手。
玛丽亚明白了。这不是陷阱。这是解脱。这是回归。不是回归死亡。回归爱。回归那个在时间的迷雾中等待了她一百零七年的人。他在那一世和这一世都是她的“你的V”。他是模式的一部分,也是她自己的一部分。
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绝望的哭喊。那是安德烈的哭喊。他没在家,惊恐地冲向河边,预感到了不祥之兆。他沿着小路奔跑,呼喊着她的名字,声音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中。
玛丽亚向前迈了一步。朝着一只伸出的手。朝着雾中的一张脸。朝着一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燕子。她感觉不到脚下悬崖的边缘。她只感觉到一种召唤。
安德烈跑到旧码头附近的空地上,只见黑色的水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薄纱。岸边空无一人。只有风吹动着悬崖上去年的青草。空气中,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铃兰和旧纸的香气。
“玛丽亚!”他的呼喊充满了绝望和无助。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,浓雾和河水的潺潺声更是让寂静更加浓重。
他跑到边缘,跑到她站着的地方。没有挣扎的痕迹。地面没有裂痕。只有在边缘的泥土里,躺着一个小东西,半被踩进地里。安德烈弯下腰。那是一本书。很小,蓝色皮革封面磨损,金色浮雕褪色。他认出了它。一本阿赫玛托娃的著作。
他拿起书。书是打开的。在书签标记的那一页 — — 一块抹布上绣着一只燕子的剪影 — — 圈出了下面几行字:
“我去往永恒长眠之地,
那里没有人会问:‘你要去哪里?’
那里深渊之上,泡沫翻滚,无眠不眠,
我的灵魂,像海鸥一样,不再漆黑……”
安德烈站在那里,紧紧抓住冰冷的被子,望着河面上那片白茫茫、无法穿透的雾气。他知道,搜寻是徒劳的。玛丽亚已经消失了。就像一百零七年前另一个玛丽亚消失一样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只剩下那本书。还有那只绣花燕子 — — 象征着失去的希望。
雾气渐渐散去,露出荒凉的海岸和灰暗冰冷的河水。春天即将来临,但冬天却永远地扎根在安德烈的心中。他永远不明白那是什么:疯狂、神秘、逃避,还是……回归。他只知道她房门永远紧锁。窗外,在朝阳的照耀下,今年的第一只燕子正飞过河面,划破清澈的蓝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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